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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象 广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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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阳杏蓬
十年了,仿佛我还在它的门外,虽然从东圃到石井,从芳村到天平架,或者更往东,我都经过很多次,但是,我仍然觉得自己在门外,在一个下雨天,看着窗玻璃上的水珠与雾气,不明白,它有多大,或者,它的城府有多深,或者,它的历史,有多少个百年了,我不知道,就如公车上的那些人,下了车,也停不下来,无论前面是风是雨,是晴是阴,是雷霹还是闪电,都停不下来,都往前面走着,即使,前面没有家,没有依靠,但是,不能停下来,前进,是这个城市的方向,不能阻挡,也无法阻挡。
第一次下车的地点,是流花车站,你看不到流花,即使转几个弯看到垃圾色彩的流花湖,除了能看见狭促的绿色,人造的亭台流光溢彩之外,你看不到花,看到的是靠在路边铁栏的茫然的脸色,以及坐在桥底或花基上的无家可归的人们。这是花城不?仰头,能从层层叠叠的窗台上,看见一些绿色,它们或者仅仅代表,这个城市并不荒凉,而且生机勃勃,从地上的马路、巷子到高架桥、高楼,都是人的生机。人汇成河流,行走其间,你找不到安全感,你无法判断,旋涡在哪,也无法预计,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。你只有跟随人流,无论你多么的特别,人流都会把你淹没。
面对汹涌的人流,我心里充满敬畏。老家的圩集的人流,也有故事,但比这里清澈许多。因为来的,都是村人农民,目的单纯。而这广州的人流,囊括四海,人情世故,在这里几乎没有标准,西装和汗衫,皮鞋和草鞋,都在这里流动。灰的天,灰的房,灰的路,一切都在被灰色融化。越接近灰,心里就没没底,就越乱。传说中的广州,不是创业的天堂不?那些金碧辉煌呢?那些财富呢?那些机会呢?就是那站满人的广场?那些小贩?那些兜售假发票的人?这就是广州?这就是天堂?
在石牌落下脚来。石牌是城中村,在广州有一定的特定意义,因为住着的是村民,不是城市居民。一路上,可以说经历广州的繁华,从火车站,到东山区的环市路,有著名的国际大酒店、花园酒店、白云宾馆这些地标性的建筑,奇妙、瑰丽、辉煌。进天河区,即是天河城、天河体育中心、太平洋电脑城,人满为患,甚至有人不顾生死,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穿梭,翻栏杆。而石牌,错综复杂的巷子里,是个错综复杂的社会。挂着衣裤的接吻楼、有异味的巷子风、小卖店、发廊鳞次栉比。在家乡,进发廊西头是自愿的,在这里,小姐是拉客的。那些娘们很标致,怎么做这买卖呢?于是细心体会下,明白,在这里,没有什么比财富更重要。
说到物质,大家都需要,小姐也是人。我们来广州,为了什么?高尚的说为了前程,为了未来。实在的就说为了生活,为了钱。小姐不要斯文,她们付出的目的比我们这些所谓的谦谦君子要直白坦率的多。在这个城市里,就像在战场上,道德、仁义都被文明掩盖起来,我们用竞争、生存、自由等新鲜词汇武装起来,做着的,跟小姐目的一样的事情。我们需要被责备,也需要反省,可我们没时间。生活是一个巨大的黑洞,犹如那无底的巷子,需要我们发出光热,看到希望,坚持下去,即使日复一日,容颜变老,身份依旧。
在面对生活巨大压力和看不到明天曙光的时候,青春依然躁动不安。何况,广州本来就是一个近水的城市,像水一样变化。身边的人,用不同的方式生活着,也用不同的方式娱乐着、游戏着。跟陌生人聚会、跟网友玩“杀人游戏”、在酒吧里买欢、在街头吃烤羊肉串,也要弄出很大声响,来排泄寂寞。城管来砸摊了,众摊主如鸟兽散。城管一撤,依旧莺歌燕舞。那些火光、那些油烟,就是广州的夜的神情,像一只怪兽,张牙舞爪,形状恐怖,可人们却离不开。
理想、或者信仰,曾是钉着我们的生活的巨大的“钉子”。来广州,我们也曾带着盘算,要怎么怎么奋斗,要赢得如何如何的风光。可城市的生存,不讲秩序,只讲游戏规则。良知、正义,有时候离我们好远好远,很多时候,除了感觉,我们不知道依恃什么。只要有经济,我们就可以像鱼一样,在广州的各街道畅游,如果没经济,就搁在沙滩上晒太阳。理想、信仰那些钉子,在那阳光的沙滩上,失去了附着力。我们没有了故乡,得现实的活者。
干净的中山大道,到干净的广清高速,或者其他路,都无比干净。可是,那是车道,不是人行道。在某邋遢的居民楼,或者高耸挺拔的写字楼,楼上或楼下,不时会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,电锯切割瓷砖的尖叫,搅拌机也轰轰隆隆。广州一直在建设,从东边到西边,那些脚手架就没撤离过。三天不出门,某一条道就被封了,三个月不进广州,就得重新认识广州。广州千变万化,不仅是广州太大,而是广州的灵魂不知道在哪,让外来的人没有认同感,更难让人找到心灵的归依。
在楼垛之上眺望,望着的对面的墙,更上层楼,云烟处,仍是高楼。天空仍然像一张没洗干净的脸,如楼上的那张脸一样,茫然。十年,二十年,你在城中,心,在城外,在夕阳归处的天涯海角寂寞,也在故乡的炊烟里,感受晚照的苍凉。广州像一个窑洞,可以安置身躯、甚至可以安置爱情,但,不能留给大雁一个枝头,也不能在地上留一片月光。城里的人不断的张罗,不断的去索取,不断的满足欲望,可心,依旧不知在哪个天涯泊着……
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,你没有家的感觉,那只是一个巢,时时刻刻摇摇欲坠的巢;走上干净的羊城大道,你没有踏实的感觉,你是走在别人的路上,自己的路没有看到尽头;走在高楼大厦之间,这是少年的愿景,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成功的喜悦,只有无限的紧张,生怕这是好梦一场;那些花基边或绿化树下,有迷人芳香和树荫,却无人敢停下欣赏,因为迟一步就是淘汰;惟有让人心安的就是走在人海中,一起茫然,一起向前,一起慌张,一起去为羊城承担。
从机场路,到上下九,到北京路,到天字码头,那些五光十色的店面招牌、广告牌无处不在,像一面面战旗,背后的建筑,像一座一座的兵营,没有厮杀,却能感觉得到快乐和痛苦。巨大的广州,像是一个乱糟糟的梦,十年了,在噪音里,没醒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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